第62节

我无法用逻辑来解释梦,也无法用理性衡量潜意识。

我尝试推开面前惟一的一扇门,推不动。随之门后传来脚步声。

门开了,令我没想到的是,开门的是一个骷髅。

一个看上去比我矮小不少的骷髅,浑身散发着惨败的光,面对我这么一个刚从停尸床走下来、心脏还在体外跳动的尸体,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谁更惊悚。

但这个骷髅明显比我胆小,它怕我。看见我的一瞬间,骷髅倒退了两步,坐倒在另一侧的床上。我这才发现门后原来还有床。

再看,骷髅背后是玫瑰色的墙体,一个高级宾馆的套房,墙面遍布暗红色血一样的蕾丝边和瘢痕。这里有刻意营造出来旖旎暧昧,但仔细看下去,非常沉闷,好像凶杀现场。

我从骷髅身上收回视线,往旁侧看,看到了画家。

画家赤裸着上半身,长手长脚地坐在正冲着门的软沙发上。他脸上没有胡茬,放肆又慵懒,了无生气地看着我,眼神如同被冷水浸灭了的炮仗。他左胸口有一个硕大且血肉模糊的窟窿,血珠顺着腹肌轮廓往下淌,淌到裤子暧昧的边缘线留下一个个暗红色小血印。

在画家看到我的那一刻起,我身外这颗不属于我的心脏痛苦地蜷缩了起来。画家单手抵在唇边,开始浮现微笑,好像这份痛觉不属于他。

我走到画家面前,看向他的左手,很干净,没有烫伤疤痕。食指刺青不见了,随之取代的是一个破损的铁环,外漆斑驳,上面刻着与刺青相同的内容。

画家看上去并不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打扮,就好比他并不怪旁边为什么还有一个会动的骷髅。我走到画家旁边的沙发坐下,像在家那样与他并肩坐着。眼前这么一个血腥的场景,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,颇有些烦恼地摘下帽子想抓抓头发,却摸了个光头。

我在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,不像是活人的脑袋。这触感有些差强人意。我收回了手,想再把帽子戴上,这时旁边伸过来画家的手。画家右手掌宽厚,覆盖在我裸露在外的头部伤口上,状若拢住一只刚出生毛还没长全的小鸡。

画家用一种很怪又很平静地腔调问我,“疼吗?”

我沉默,视线停顿在画家左胸口那个不断淌血的窟窿上。我胸前那颗心脏已痛苦万分地蜷缩起来,好像一只濒死的虫子。我问他,“你呢?”

画家没有说话。

刹那间风云变幻,我以为画家醒了,但还没有。

恍惚看见有人对我微笑,走近一看,还是画家。我脚下的路像是校园常见的一段马路,单侧山坡上的紫荆花如同油画般鲜艳得刺目。画家很随意地坐在马路边上,左手夹着一根烟,他正用一种异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,好像在等我,又好像不认识我。

我向着画家走去,画家对我伸出左手,周遭有梦的斑块开始脱落。他左手的戒指突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,火烧得极旺,把空间都扭曲,梦迅速地褪色下去。是画家要醒了。

我对画家说,“在家多通风。”

画家没反应。

我接着说,“至少洗个澡。”

画家没反应。

我说,“你还知道我是谁吗?”

画家没反应。

梦已经几乎褪成白色,这次醒来的方式较上次温和很多。我束手无策,只能在最后关头一把钳住画家的肩膀。画家失去了概念性的微笑,如上次一般陷入短暂惊愕的状态,梦境顷刻间摇摇欲坠。我最后逼问画家,“手上刻得什么,告诉我。”

画家近乎失神地看着我。他嘴唇微动,无声念了几个音节。下一刻,梦瓦解了,我又一次被“请”了出来。

画家还没有睁眼,他停留在潜意识的边缘,将醒未醒。而我,我注视着画家左手的刺青,刺青上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闪动。

当画家猛地睁开眼时,这金色光芒消失了,如同隐匿在脑海深处的潜意识。

画家跌跌撞撞地走向厕所,犹如窒息般昏沉着双眼,然后趴在水池边痛苦地呕吐起来。

手机留在原处。我坐在沙发上,回忆刚刚的梦境。

那颗接长在体外的心脏,画家左胸前的窟窿。还有梦境最后的那句话。画家口无声念动地是一句法语,“alrlebougie”。托梦意识交流的福,语种不是困难,我还是意会了。

那句法语的意思是,点燃蜡烛。